”
季辞靠在桌沿,手中把玩着两本巴掌大的小册子,侧首居高临下看她:
“你既与他学的是一样的字,便继续学吧,不必刻意学我的字了。”
他的语气淡淡的,似乎是在陈述事实,其实事实也确实如此。
从前顾璟舟在江南那两年,她曾与他一道进学,学的也同样都是前朝一位名家大儒的字。
只不过顾璟舟悟性高,学得快,她学的没那么好,又杂糅了自己的写法。
不过说到底,两人的字迹若是乍一看倒是十分相似的。
可即便季辞说的是事实,但柳云诗还是在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不同,就像……从前顾璟舟因为她与旁的男人多说了几句话,而对她阴阳怪气的样子。
意识到这一点,柳云诗心跳蓦的加快,不动声色地攥了攥手心。
沉默两息后,她盈盈抬首,认真道:
“我从前与南砚师承同一人,亦都学过前朝李大儒的字,只是我于行楷上实在没什么天赋。”
她眼神黯了下去,“况且我一看到自己写的字,就想起从前在扬州的日子,我想、想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包括我的字。”
季辞沉默地看她良久,“柳云诗,你可知,学一个男人的字迹,意味着什么?”
柳云诗咬唇,“不知。”
她微微敛了眼睫,掩住眸中的心虚与忐忑,感觉季辞敏锐的目光如有实质般落在自己身上。
手心沁出一层细汗。
她知道他其实什么都知道,亦明白自己的意思,但她在等。
等一个他的态度和答案。
屋中一片阒静,只有更漏声声犹如鼓点砸在心脏上。
季辞看了她须臾,轻嗤一声,却是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七日前那夜,你在哪?”
“嗡”的一声,柳云诗脑中紧绷的弦彻底断裂,发出阵阵嗡鸣,炎炎夏日却一瞬间如坠冰窖。
他都知道了。
此刻并不是一个坦白的好时机,柳云诗秉着呼吸,脑中急速转了几圈,电光石火间敲定了答案。
“七日前?”
她眨了眨眼,满是无辜,“我这几日每日入夜都在回雪院未曾出去,七日前府中是出什么事了么?”
柳云诗望进季辞眼底,察觉出他眸底深处有波澜闪过。
“没有。”
他轻笑一声,随即将一直在手中把玩的两本册子放下,推着送到柳云诗面前:
“我为你相看了两家公子,你自己挑挑吧,若是不喜欢,也可直说。”
柳云诗望向桌前,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曲起,压在两本墨蓝色册子的封皮上。
她一直觉得,季辞的手跟他的人一样好看。
白皙修长,遒劲有力,青筋隐隐遍布在手背上微微凸起,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更衬骨肉莹润。
很文雅,又很有力量。
那只手送了册子来,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册子上轻点了几下。
柳云诗回过神,糯糯应了一声,伸手想从他的手下抽出那两本册子。
谁料册子刚被抽动了一下,男人立刻压紧了手,侧弯过身凑近她,语气晦涩而缓慢:
“想好了,再拿。”
“那表哥,让我学你的字么?”
柳云诗满眼无辜。
两人一坐一站,手中共同捏着那本墨蓝色册子,锋利和软糯的目光相撞。
须臾,季辞松了手,移开目光。
“选吧。”
柳云诗从案上拿起那两本册子,当真仔细瞧了起来。
她其实知道,季辞为何今日突然要给他相看。
即便那次他没再说什么,心中大抵还是觉得是她在勾引他的弟弟,所以想要将她打发了。
但不得不说,季辞确实是为自己考虑了的,而这两个人选,也再次让她见识了季辞的实力。
按说她一个季府搭不上什么边的表姑娘,又是孤女,不太会有家世太好的人家能接受。
但季辞给她选这两个,一个是正四品的通政使司副使家的嫡长子许詹,现在大理寺任职,今年二十二。
另一个则是魏国公的次嫡孙魏铭,在金吾卫任职,今年才十八。
都是实打实的权利机关,且家世在上京城都排得上号,就连从前在江南,他们也是多有耳闻的。
柳云诗看了几眼,将两本册子阖上,抿了抿唇,犹豫道:
“这两家家世过高,我……我不做妾的。”
“你从我季家的门出去,我怎可能让你做妾。”
尽管柳云诗心中早有猜想,但如此听季辞说出口,还是难免震惊,“那是……”
“正妻之位。”
柳云诗蓦的瞪大眼睛,“可、可我……”
季辞眯眸看她,唇畔挂着浅浅笑意,不无讽刺。
柳云诗读懂他的神色,也不再故作扭捏,垂眸犹豫了一瞬,拿出魏铭的那本,“表哥,我选他。”
魏铭与顾璟舟很像,都是武将,且年龄也差不多。
季辞视线在她手中拿出的那本册子上瞧了一眼,淡笑着启唇,意味不明地道了句“好。”
他抽出她手中的册子,唇畔笑意渐渐落了下来,紧跟着声音也冷了不少:
“再给你两日考虑清楚,两日后若还选他,我便替你做主,或者,你也可以自己再相看相看。”
“知道了。”
柳云诗起身福了一礼,“那表哥,我先走了。”
“嗯。”
季辞鼻腔中淡淡应了一声,语气有种莫名的倦怠感。
柳云诗走到门边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男人仍保持着她离开时靠在案沿上的动作。
他背着光,柳云诗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见他略微低着头,手中漫不经心地翻看着刚刚从她手里拿的那本册子。
安静的房间里,只偶尔发出一两声翻书的“哗哗”声。
他的动作十分慢而随意,细小的颗粒被书页卷起,在光线下浮动。
男人竹青色绣银丝竹纹的袖口,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掀动。
柳云诗注意到,他手背上的青筋似乎比方才伸到她面前时,要明显许多,蜿蜒交汇如同盘亘的长河。
她眸光动了动,悄无声息地关门离开。
第17章
夏日的午后总是让人昏昏欲睡。
柳云诗回到回雪院后,丝毫没被今日之事影响,吃了午膳便躺回内室午憩。
一觉醒来,看见窗外阳光明媚,鸟鸣阵阵,连日来的阴郁总算被扫落一空。
她伸了个懒腰,春雪进来伺候她洗漱梳妆。
刚收拾完,便听见门外传来丫鬟的通禀,说是二公子来了。
柳云诗对着镜子捻了捻眼尾的胭脂,语气软软地道:
“知道了,春雪,劳烦你去给二公子沏茶。”
春雪一怔,本想说有下人去沏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