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做风险其实很大:若郑从拙是细作,那问完这些后,会不会被他蓄意报复?会不会暴露行踪,被贺峤盯上?
可自己被贺峤盯上,身在凉州还有三哥相护,若三哥被拉入了局里,那才真是时时处处的危险。
所以,她愿意用这个不高明的法子,赌上一把。
郑从拙听罢这话,心下一震
前世之事,她如何得知?难不成她也是重生的?可是不对啊,上一世谢将军身边,并没有这个人啊!
震惊神色一息即逝,郑从拙笑了起来,似是听得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不知姑娘从何得知这些事?
寻月棠见他这样反应,辨不得真伪,只是脸色非常诚恳地抛出了自己早早准备好的瞎话:这事已有好久了,自登州遇见三哥与先生后,月棠便总做一个奇怪的梦,每每夜不成寐。
说着她指指自己的眼眶,便如今日这般。我梦见三哥在幽州战死,城墙之上发布号令之人唤贺峤,其身侧就站着先生你。老一辈人曾说过,醒来仍能清楚记得的梦,大都是曾真实发生过的。
月棠无甚见识,自是信了,心里存疑好久,所以今日才会冒犯先生。但这事我并未同旁人讲过,连三哥也没有,请先生放心。
若是这样说来,郑从拙稍稍松了口气,大约我是真的做过不容宽宥之事,亦常做噩梦。姑娘梦中场景,我也曾见过的,但却觉得那并不是自己。
至于姑娘所问,如何背弃旧主,恕从拙不知,旧主是何人也;既无旧主,自也无弃幽州之说,从拙身上这点本事,大概会于战事有用,又兼之对将军无比崇敬,故来凉州。
郑从拙就着寻月棠的说法打太极,好像是承认了,又好像没承认。
适才咄咄逼人,是月棠对先生不住,寻月棠听得迷迷糊糊,只能先道歉再说,只是,若你我二人梦中情形相似,那未来是否与梦境有关,那便真不好说了。此事便做我二人秘密,若有助益三哥之事需要月棠帮助,请尽管开口。
郑从拙起身拱手,谢将军便如凉州界上的定海神针。请姑娘放心,从拙虽不才,但求学十载,心里总也是装着为百姓做事的心思,若能力可及,自不会眼睁睁看将军遭歹人谋害。
寻月棠送他到店门口,福礼送行。
琢磨整宿的事情似乎是有了个了断,但心情却一点都没法放松:若是连郑先生都无法看清三哥前路如何,那是否是说明,当下种种变数,并未对三哥的命运起到一点影响?
三哥,还是要抛躯幽州吗?
她心里难受得紧,一夜没睡的疲惫再次翻涌上头,这次的来势就比刚起身时要厉害得多,脚步都踉跄,走到厨房门口,见阿双与陈婶子正在忙碌,婶子、阿双,我身子不太舒坦,晌午就只供应琉璃羊肉罢,辛苦你俩了。
阿双点头,陈婶子凑近前摸了摸她额头,脸色虽不好,但也没发热,快些去歇息,年轻人就如同春天里的苇子,哪怕折上一折,休息过来就很快好了。
诶,这就去。
进屋躺下,头疼欲裂,无论如何都寻不到个舒坦的姿势,寻月棠索性坐了起来,一下一下轻轻锤着太阳穴。
并未感觉自己坐多久,突然响起敲门声,寻月棠扬声:婶子,何事?
陈婶子是长辈,比阿双更会照顾人些,寻月棠猜她此刻大约是不太放心,又敲门来问问。
月棠,是我。
当真出乎她意料,竟然是三哥!
寻月棠本就想他想的紧,不曾想他竟真的来了,一番大喜过望,连鞋也没穿,只穿了双棉袜便去开了门,三哥!
听郑先生说你今日脸色不太好,我来看看,谢沣说道。
三哥,寻月棠出声就是哭腔,一下子扑进了谢沣的怀里。
许是因为身子不适、许是因为又惊又怕、许是因为担心失去,寻月棠抱得无比用力,好像觉得她抱得够紧,那谢沣就不会去幽州、也不会有闪失一样。
他策马从城外而来,身上是满满寒意,这寒意之上,却全是她熟悉他的,松柏味道。
寻月棠大颗大颗地掉泪,又大口大口呼吸,飘了近六个时辰的一颗心,也终于算是归了位。
谢沣自是能察觉到她哭的,也顾不及体味被她拥抱的餍足,只是一手紧紧回抱住她,另一手一下一下抚着她发顶,温柔又心疼地轻声问她:可是又梦魇了?
问完这句才发现她寒冬腊月里连鞋都没穿,谢沣不禁在心里责怪自己的大意,竟然现在才看见,本想叫寻月棠先去将鞋穿上,可见她此刻哭得正凶、抱得正紧,不知是在梦里遇到了什么样的伤心事,便歇了那个心思。
只是揽住她胁下,臂下用力将她抱起,让她双足踩到了自己的皂靴上。
寻月棠感觉到了自己被抱起,又觉得自己踩到了谢沣的鞋上,心里一阵不好意思,便抬头抽搭了几下,见眼泪弄得人前襟一片湿,还抬袖子无甚大用地擦了几下,而后便想再退下来,三哥,我不哭了。
谢沣已猜到她意欲何为,便探臂将她又揽住,弯腰探去她腿弯,直接打横将她抱了起来,是要去穿鞋吗?
寻月棠也没扭捏,就任他抱着,双手仍紧紧箍着他腰,将脸面贴近人胸前,听着他此刻无比蓬勃有力的心跳声,偷着掉泪。
这卧房面积小,谢沣三五大步就将人抱到了床边,准备放人到床上为她穿鞋。
不要不要不要,寻月棠用力勾住谢沣的脖子,不要放下来,要三哥抱着,可以吗?
离家这近半年来,她曾受到的十几年礼教已经在一点点离她而去,可能待人接物上不见退步多少,但女儿矜持却渐渐地被她生而为妖的天性所掩盖。
此刻,她全然已经不觉羞,只想凭着一腔爱意,抱谢沣越久越好。
谢沣被这个要求惊住,诧异于她的奔放,却并未有觉不妥,只想纵着她,便轻轻点头。
寻月棠明显察觉到谢沣通体开始发僵,便凑近他轻轻道:三哥,你坐下,我与你讲梦到了什么。唔还有,不要放下我。
尚带着鼻音的撒娇语气让人四体毛孔舒展,贴近耳畔开口的气声更如同羽毛,轻轻扫在谢沣觉得自己涸了许久、却在近日频遇甘霖的心上。
好,谢沣听到自己答应。
他想着,此刻她提出什么,自己大约都会只有这声好。
可寻月棠可以哄人坐下、可以哄人不撒手将她抱在怀里,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哄人接受我知道你未来死得很惨,但不要怕这种鬼话。
所以,她只是坐在谢沣怀里,半天才哼哼唧唧开口,三哥,我昨夜没有睡好,头疼。
果然,谢沣一听这话便道:那便再睡会儿。
你会在这里陪着我吗?寻月棠起身,从床头的抽屉里抽书出来,我上次出门采买,见到书肆门口有卖《太白阴经》,好像你营帐中也有这本,猜想你喜看,便买了本放到这里。
她买的时候是没想到会有这用法,只是觉得谢沣许多时候都碰上自己在厨房忙碌,没多少时间招待他,可以让他打发时间。
如今这遭倒显得她目的不纯了,好在她本人也没那么在意。
谢沣没有说营中还有大把军务等他处理,也没说这本《太白阴经》他自十几岁就读,如今闭目也能成诵,只说:睡吧,我就在这里陪你。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许府
下午的时候, 许府遣人套了车来,接寻月棠去府上面见他们大娘子。
从排场上来看,寻月棠就能察觉到这次与上次的待遇不同, 听闻许氏这一代儿郎各个晚婚,如今的大娘子腹中怀的, 乃是他们当辈的第一胎, 最受看重不过,现在她是真的感受到了。
啊,寻月棠轻轻叹了一声, 语音带着自己都难察觉的轻快, 看来这次又能赚不少。
今日上午,她醒来时已至辰末, 三哥就坐在她床头, 一手执书, 另一手就被她双手捧着枕在脸下。
所以她一睁眼就看到了三哥左手, 比自己的好像大上许多, 滚滚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