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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能想到,从稚子幼童到青葱少年,这个他养了将近十年的人,在遇到了如此棘手严重甚至威胁到生命安全的重大事件时,下意识地选择居然是自己承担。

沈恪重重闭了一下眼睛,说不心疼是假的,但要说不寒心……也是假的。

“而且,你那三份伤情鉴定报告,也是故意留下的吧。”沈恪直白陈述。

林简反驳不了,只能默认。

过了许久,他才哑着嗓子说了一句:“我只是不想你因为我,再去理会过去那些烂事烂人。”

“沈家不欠他们什么,也不欠林家什么,不管是当年你给他们的,还是这些年你给我的,够多了。”

沈恪终于将视线转向他,沉沉蔼蔼的眸光仿佛隔着一层薄雾,让人难以分辨其中隐含的情绪:“沈家林家,他们你我——所以呢,你这是在划清界限?”

林简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此时,他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沈恪真正生气的点在哪里,同时也发现自己当初究竟犯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错误。

他将过往是非划分得太过清晰,认为他就该自己背负曾经的因果债,这是他一个人的业障,就不能把别人再牵扯其中。

但沈恪不同——

他从始至终都是和他站在一边的,既是家人,又何分彼此。

他没有要故意划清界限,但又确确实实伸手将他推远。

林简只觉得胸口像压着一块千斤重的巨石,闷得快要不能呼吸。可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遑论他从来不擅长剖白解释。

“到底是我没有把你教好。”长久的死寂过后,沈恪疲惫的声音在耳边沉沉响起,“这样的事居然都敢自己担着不说——不知道这么多年里,你还有哪些更惊世骇俗的念头,是我没有察觉的。”

“没有了。”林简仓惶地闭了一下眼睛,几乎是妥协般放弃抵抗,像个病态嗜痛的患者,只想手起刀落,将长久堵在心口的那团腐肉剜下来,一了百了。

他说:“最不想让你知道的事,你不是也都猜到了么。”

毫无预兆的一句剖白,沈恪眉心重重一跳:“你……”

“我偏执、极端、冷漠。”喉咙里像滚着火炭,呼吸都变得生涩艰难,林简喉结滑动,终于自暴自弃朝自己举起了利刃——

“没错,我还喜欢同性。”

血肉模糊,他朝自己心口放了声冷枪。

第四十六章

偌大的中厅里一片死寂。

不知何时阴了天, 原本炙热的阳光被沉云遮住,灰蒙蒙的天际像是在酝酿一场七月的暴雨。

房间缓缓陷入昏暗,没有人去开灯。

林简始终站在沙发旁边,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沈恪一面的侧脸陷在那片幽暗之中, 半明半昧间,无法让人洞察出情绪,只能感受着他的沉默。

林简忽然感受到一阵如释重负的痛快, 像是终于狠下决心将身上负重的万吨巨石卸下, 但一瞬间的松弛过后, 无边无尽的酸痛从每一寸肌肉和骨骼中浸出,遍体袭来。

许久过后, 沈恪低低沉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带着微微的哑意, 喊了他的名字。

“林简。”

林简垂落的视线始终停留在他的侧脸:“你说。”

沈恪转过头, 看向他的眸光温沉而含糊,像是隔着一层稀薄的烟瘴, 影影绰绰般看不到尽头:“你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意味着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心脏宛如被钢爪利指攥住, 刺痛伴着鲜血崩裂开来,但林简的神情却平静地没有泄露半分痛苦:“我喜欢同性, 喜欢和自己一个性别的人, 就是别人口中的同——”

“林简。”沈恪忽然开口打断他, 语调中罕见地带了生硬与强势的意味, “可能只是你的错觉。”

林简抿起嘴角,整个人像一株脆嫩的三棱龙骨, 无声地竖起满身短刺,防御又戒备。

沈恪抬眸平视着他, 眼底倒映着窗外折射的最后一丝余晖,像含着晦涩零星的浅光:“你这个年纪,刚好是对情感萌生探索和冲动的时候,受青春期发育激素分泌的影响,现实生活环境和突发事件等等因素的引导,都可能让你对两性之间或者同性之间的情感产生错觉,所以即便你对男生产生过类似喜欢的感觉,也不代表你就是……”

沈恪说得很慢,到这里又轻轻停顿了一下,像是刻意避开那几个关键的字眼,而后才说:“所以那可能只是恍然之间的迷乱而已,你……还太小太年轻,不要对自己妄下这种定论。”

“错觉,迷乱?”沉默许久之后,林简缓而慢地眨了下眼睛,嘴角勾出一个近乎惨淡的笑意,一闪而逝后,却不给自己留一点退路般,吐出最决绝的话——

“如果我不是一刹那的冲动,而是陷于长久的欲.望之中呢?”

沈恪愣了一下,倏然间明白过他是什么意思后,向来沉稳内敛的神情终于裂开一丝缝隙。

死寂般凝滞胶着的空间里,两个各自沉默的人,一场无声拉锯的对峙。

“他是什么样的人?”过了许久,沈恪终于问了一句,声音带着微微的颗粒感,像是短时间内大量吸烟过后的哑,但是林简知道,沈恪从不吸烟。

“和你无关。”林简飞快且干脆地回答了这句,像是根本不需要思考便脱口而出的答案。

沈恪很明显地噎了一下。

“谁都不重要,他对我没那个意思。”少年眼底漾着微微的红,扭过头不再看沙发上的人,肩背与脖颈间拉出一道利落又倔强的线条,是执拗又防备的姿态。

而沈恪没有再说话。

“我知道你失望,也许根本接受不了。”宛如一道烈焰从脚跟向上烧了起来,林简只觉得自己的嗓子也疼得厉害,浓烟呛得他快要无法呼吸,声线咝咝啦啦浸着血筋,“或者还会觉得我……恶心。”他重重喘了口气,像是一开始就想好了退路,飞快地说,“开学就高三了,我会和学校申请住宿,到时候搬出去住,不会在你面前碍眼。”

“林简。”沈恪沉声喊了一句他的名字。

“什么都不用说,我先回房间了。”林简不再给他开口的机会,果断决绝地撂下一句,径直走进自己的屋子。

“砰”的一声房门关上,沈恪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了一下。

*

那天下午林简回房间不久,外面就下起了瓢泼大雨,而沈恪就是在那样的大雨天离开的。

这几天林简极少离开房间,因为不知道沈恪什么时候会突然回来,不想两个人在这样的状态下碰面,再衍生出无尽的沉默与尴尬。

很巧的是,沈恪也一连几天都没有再回来,可能是太忙,也可能是故意避之。

短短假期眨眼就要过去,八月中旬,高三年级提前开学,而林简在开学前一天,迎来了十七周岁的生日。

清晨时分,他去厨房给自己热了杯牛奶,煮了两个白鸡蛋,随便吃完一餐后,去二楼书房练字,写字的时候最能心无旁骛,等脚下铺满一层零落的熟宣,已经到了下午三点多。

林简这时候才想起来饿,抓起手机佯装无意地看了一眼时间,而后下楼换衣服,出门觅食。

他刻意忽略心底仅存的那一点期待,自欺欺人地告诫自己,没关系,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了,所以真的无所谓。

八月中旬的天气依旧炎热,林简很多天没有出屋,乍然扎进这样的热浪中,一时竟有些恍惚。

他没乘交通工具,沿着甬路走出这片高档社区,而后顺着主干路走了很久,一直走到市中心的繁商区,才推门走进一家港式茶餐厅。

这个时间吃东西有点尴尬,午饭太晚,晚饭又太早,加上走了一路,热意抵过饥饿,林简只要了一份沙爹牛肉西多士,一小份手刨碎冰,囫囵吃完。

填饱了五脏庙也不过五点多一点,林简百无聊赖地在路边逡巡,不知道还能去哪里。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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