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枝
郁枝心里七上八下,立时升起一股这不就来了的哭笑不得感,正襟危坐:阿娘,怎么了?
你和奚奚奚奚她,没欺负你罢?郁母感叹二人情浓,却又担心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女儿被欺负狠了。
四小姐到底是魏家人,出身名门,身份高贵,想必习惯受人捧着。
这般人物,受不得一点委屈,紧赶慢赶兴许还讨不得她欢心,哪会在意她女儿的感受?
岳母若是问你,我是不是欺负你,你要怎样说?你当然要说,欺负了,欺负地你很舒服,懂吗?
昨夜耳畔私语,郁枝回想起来犹面.红耳赤:她、她是有欺负我,不过,我我还受得了。
魏平奚策马不知何时溜回马车一侧,放开了内力去听,听到满意的回答,她清咳一声:枝枝,和岳母说什么悄悄话呢?是我能听的吗?
她冷不防出声,手握缰绳大笑离去。
如她这般的女子,莫说郁枝了,就是活了小半辈子的郁母都觉得稀罕。
马蹄哒哒,确认她走远了没再偷听,郁枝羞红脸,破罐子破摔:阿娘,您就别操心了。我和她,我和她好着呢!
原来如此。
郁母拍拍女儿的手背:不喜欢也可以和她说,总归是同住一屋的枕边人
阿娘!郁枝羞赧:女儿晓得。
语毕她默默捂脸,四小姐表面清雅娴静,全是骗人的,骨子里孟浪顽劣,要多过分有多过分,折腾起她来有用不完的精力。
不过她确实有句话没说错。
是舒服的。
唯一不美是后劲大了点。
她揉揉耳朵:她待女儿很好,阿娘且宽心。対了,还没问阿娘眼睛治得如何?
眼睛啊
红枫山景色优美,一入浓秋远远望去山间如火缭绕,每到这个季节山上山下观景之人众多。
山上有座红枫林,多为文人雅士吟诗聚集之地。
魏平奚一行人甫一出现,诗兴大起的文人们个个成了被扼住咽喉的鸭子,发不出半点声息。
陵南府多日来都广为流传四小姐的传说得圣宠,行荒诞,自甘堕落。
却不知性怪的四小姐所纳之妾也是如此不可多得的美人。
身段婀娜,步态优雅,衣裙翩翩,面红而白,有弱柳扶风之姿,所到之处,风中自有清香袭来。
可惜了,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为谁瞩目,为谁惋惜。
郁枝心生紧张,唯恐走出门来这些人多嘴多舌,那些话被她听到无妨,她只当耳旁风,被阿娘听到可就糟了。
她求助地看向四小姐。
魏平奚眉峰上扬,倨傲地往文人聚集地瞥了眼,只一眼,再无人敢多看多言。
走,咱们去那边。
人声禁绝,郁母拄着翠玉杖跟着女儿女婿,惊奇女婿好大的威势。
然一想到奚奚出身魏家,魏家当年有保家卫国、护驾有功的功勋,家中嫡女冷傲些似也在情理之中。
岳母,枝枝,这处清静,咱们在这吹风赏景。
选好地方,翡翠玛瑙依次搬出此行带来的一应物什,摆好三方屏风隔绝闲杂人等的窥探,又放置香炉、几案等物。
瞎了几十年,难得有机会出来透透气,郁母心情很好,尤其在发现女婿颇有诗才后,更是交口称赞。
魏四小姐诗文一出,由玛瑙大声朗诵,满纸才情随风飘远,羞煞一群饱读诗书的学子。
好诗,确是好诗啊!
诗好有何用?才华再高,能科举能为官吗?纵她是诗仙转世,不也是悖逆纲常人伦之祸胎?
说得好!
宋兄好气魄!既有如此气魄,这话怎不敢当着四小姐的面说?怎不敢当着皇后娘娘的面说?
你
年轻才俊里爱慕魏平奚者甚多,他们骂她是因爱她,护她也是因爱她,魏平奚三首诗文一气呵成,无需她再做什么,那些惹人烦的苍蝇自己便彼此围攻,各自拂袖散去。
天地清明,秋风送爽,魏平奚笑道:岳母不如也来作诗一首?
这郁母犹豫再三:好。
郁枝满眼期待,很想听听阿娘能做出怎样的诗文来。
郁母酝酿功成声音方起,魏平奚散漫地搂着爱妾郁枝起先在蒲团坐得端端正正,被她害得只能软了腰身,甚而连阿娘做出的诗文都没听清。
好!
一声叫好,郁枝迷乱的心神清醒一半。
仗着岳母看不见,魏四小姐兴致上来香了枝枝美人一口,赞道:岳母好才情,实在教人大开眼界!
多年不作诗,甫一诗成得了如此夸赞,郁母招架不住连连摆手。
吹风赏景吟诗,打鱼捕猎烧烤,饱饱吃了顿野餐,下山之时郁母精力不济,魏平奚亲自将其背下山。
纵使知道她做的这一切都是给自己看的,郁枝还是喜欢能有人为了她的欢喜甘愿俯身折腰辛苦,这是她的幸。
即便四小姐求的是她的身子。
流岚院,李乐从旁回禀:四小姐将郁姨娘的母亲养在白虎街,昨日三人一起去了趟红枫山。
红枫林四小姐遇见一众文人,连作三首诗,文人作鸟兽散。有意思的是那瞎眼妇人也做了一首。
念给我听听。
是。
香炉青烟袅袅升起,魏夫人手捻佛珠闭目垂听,半晌问道:不错,像是读过书的。她姓甚名谁,可是陵南府人?
回夫人,只查出姓柳,容色姣好,家道中落,多年前迁来陵南府,嫁予穷秀才为妻,非本地生人。
柳?她手上动作一顿:荆河柳家?
李乐惊道:怎会是荆河柳家?柳家不是,不是早被那位驱逐出京?
依你看,咱们这位郁姨娘生得可美?
美。如玉无瑕,否则哪会入四小姐的眼。四小姐眼高于顶,独独这次为美色折腰,为哄郁姨娘欢心,竟肯亲自背那瞎妇下山,四小姐何等金贵,郁家母女何德何能?
随她开心。魏夫人重新捻动佛珠,温婉一笑:贪一时鲜罢了,平奚何时爱一物超过半年?
夫人说的是。
荆河柳家自古出美人,或为后,或为妃,或为一方祸水,倘真是荆河柳家之人她眸子闭合:那就有趣了。
荆河柳家?翡翠瞪大眼:小姐怀疑郁夫人是荆河柳家之人?
红枫山下来,魏平奚坐在马背剥荔枝吃:我那便宜岳母是不是很美?
啊?翡翠面色一变,小幅度摆手,鬼鬼祟祟:不可啊小姐!再便宜那也是姨娘生母啊!
荔枝壳不客气地砸她脸上,魏四小姐似笑非笑:本小姐怎不知你心这么脏呢?
意识到误会一场,翡翠自扇巴掌,嘿嘿笑:奴该打。
你是该打,回去领十杖刑罚。
十杖?!翡翠小脸顿白,明灿的脸一下成了苦瓜脸,人也恹恹的:是,谨遵小姐之命。
魏平奚哼笑:本小姐的意思是岳母貌美,枝枝貌美,我那早死的便宜岳父生不出这么好的女儿,也就是说枝枝生得美是随她母亲这一脉。
大炎朝荆河柳家,自古出美人,昔年世家无一不以与迎娶柳氏女子为荣。
奈何柳家得罪了太后,适逢陛下掌权日短,为保柳氏一门性命,迫于无奈只能将其驱逐出京。
荆河柳氏,诗书之家,学的是圣人教诲,显的是文人傲骨。柳子承当年敢在城楼痛骂太后专权,他的后人,不说有他十分胆气,两三分倒是有的。
你再看我岳母稳稳当当不急不愁的做派,寻常出身有个魏家嫡女做女婿,敢要我背?也不怕折了寿!
陈年旧事,连当朝太后都牵扯进来,翡翠听傻眼:然后?
笨死了。魏平奚屈指弹她脑门:去查,查荆河柳氏!
马车一路朝白虎街驶进,郁枝一脸好奇:阿娘真厉害。
比不得从前了。郁母长声一叹,対过往心有戚戚:舞文弄墨,咱家从没怕过谁,只叹我多年没见过文坛盛会了。想想曾经的繁华,和黄粱一梦没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