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虽然生性敏感,但即使面对裴彦苏这个姐夫将她李代桃僵,她也自问对他只有恼和惧,并未多生什麽不该有的情愫出来。
她对自己所处的位置和面临的局面,向来有着清醒的认知。
她名唤“月音”,并非大周皇室萧家早几代便定下的,依着这一辈人儿郎从“木”、女郎从“女”得来的名字,这是她出生即丧母的当晚,弘光帝将她送到宝川寺之前,随口起的。
因为反正那镶金盖印的皇家族谱上,是万没有她萧月音半点位置的。
而其实“静真”这个法号,也并非宝川寺的住持因为她那尴尬的身世而故意为难她所取;相反,由于弘光帝极为爱重萧月桢,“月桢”二字,则是在卢皇后之国母丧仪彻底完毕之后,才被深思熟虑的弘光帝公告天下的。
是以,先有“月音”,然后有了“静真”,最后才是“月桢”。
至于“真”与“桢”取了相同的读音,也纯粹是巧合罢了,过去了十余年,萧月桢从未往此处想过。
裴彦苏是萧月桢的爱郎,“桢儿”二字从他的口中叫出,她本不应起半点波澜的。
到头来,直到再与他同床共枕、听到又如前几日般守礼自持的他呼吸匀停彻底进入梦乡,萧月音仍旧心绪纷乱,难以就眠。
辗转反侧时,胡思乱想的她,脑中突然蹦出了一个问题:
所谓男人的爱,是什麽呢?谁知话音未落,裴彦苏竟然轻蔑一笑:
“枉我苦读多年,也是状元及第,但嬷嬷这番汉话,我反倒听不明白了……按照嬷嬷的意思,与我白首偕老的王妃,就一定只能是她萧月桢?”
隋嬷嬷闻言一怔。
他这番鄙薄的语气,一口一个“萧月桢”,对大公主直呼其名,实在是,实在不像是对心爱女子的称呼……
“先前你们送回邺城、想要对萧月桢通风报信的宫婢绿颐,是死在我的手上的。”裴彦苏的语调又冰冷了几分。
隋嬷嬷汗毛倒竖,更是说不出话来。
“你如果知情识趣,肯配合我,我倒是会考虑放你一条生路。”裴彦苏眸光一暗,拇指缓缓摩挲腰间的蹀躞带,“否则,以你曾暗地里做过的那些对她不利的事,我随时可以要你性命。”
他口中的“她”,自然是那个冒牌货萧月音
——“公主,”思绪回转,隋嬷嬷想起自己方才对王子许下的重诺,向萧月音颔首回道:“北北在静泓师傅处照料,公主大可放心。”
“既然如此,”萧月音却已然走到了隋嬷嬷面前,言语笃定,“嬷嬷还是带我去看看吧。”
衆目睽睽,隋嬷嬷自然只能应诺。
***
再回到客房时,裴彦苏也早已回了。
日头西斜,这个亲手烤兔来向娇纵公主赔礼道歉的漠北王子,此时正半倚在窗边,凝神细思。
从侧面看,他有着比寻常汉人男子更加优渥的面部线条,深邃,硬朗,也正因为如此,他也比寻常人更让她捉摸不透。
“北北可好?”听见她的脚步,裴彦苏转了脸过来,半边俊容被暮色斜照,另一边却仍旧阴冷。
萧月音不想多口舌,只微微颔首示意,便径直前往湢室。
谁知他竟然跟了上来。
随侍的韩嬷嬷见状,斜斜看了一旁的毓翘一眼,两人便默默退下,关上了房门。
身后的气息已然迫近,萧月音滞了一息,后颈上的热温传来,是他微微握住。
“我尚在癸水之期,大人再等等……”
他明明并未做什麽,只是一只手,她却已然呼吸不稳。
“既然是癸水之期,公主要那麽多冰来,又是做什麽?”那只手却撩开她故意遮住双耳的鬓发,说话时,气息在她耳上缭绕。
另一只手,微微拢上了她的小.腹。
想不明白,想不明白……
也不该她来想明白。
即使她在扮演姐姐一事上偶尔有所疏漏,大婚之前觉得他态度摇摆,可是自那晚的惊心动魄之后,他对萧月桢的意志,倒是坚定了许多……
在吃到他亲手为她烤制的兔肉、为她剥好的蟹肉时,偶然心旌摇曳,转眼之间,也只感动于他对萧月桢的深情。
等到此去新罗回来,她与他之间,当是再无瓜葛了……
只有音音,只有他的音音能把他治好。
小厮胡坚驾着马车一路飞奔,到驿馆门口时,他尚未拉好缰绳将车停稳,便已经听到自己的主人夺门而下、毫不停留地沖入驿馆内的声响。
快到他连王子的背影都未见到。
世间的阴差阳错从未停歇,她面前的公主本就身世坎坷,却从未自怨自艾自暴自弃,反而如一朵迎风招展的雏菊,即使饱受风雨摧折,也从来向上而生。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