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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彦苏的嗓音和眼神一样刺骨寒澈,老郎中不自觉一抖,勉强稳住身形,方才颤颤巍巍继续回话:
“可以将其中避子的成分去除,不过总体而言,补剂之效恐怕会打折扣……”
“那就这麽办,”裴彦苏冷冷打断,“限你们两日内将新药制成,分发至城中各处。”
一直到那老郎中应诺退下后,他才再将袖口摊开。
果然是血,短短几日内,他就因她吐了两次血。
补药……补药……他果真是爱她入了骨,连她如此拙劣的谎言都完全尽信。
此事其实根本经不起推敲。
当日他出征渤海国,大胜归来之时,她已经向秦娘子讨来了此药。若是真如她所言,这只是强身健体的补药,她为何要趁他不在时偷偷吃?
都怪他,这事都怪他,爱意能蒙蔽一切,让他只看到想看的。
当时他一心沉溺于与她重逢后放肆云,雨的喜悦和满足,她小脸上那慌乱不已的神色,被他生生忽略。
而一旦打开了思维的口子,还有更多事,便如开闸倾泻的洪流,一一清晰浮现。
譬如那晚她偷偷吃药被他抓包时,她说起这药是补药,语气和姿态都太过牵强,仿若灵机一现;
譬如他尽信了她的话,还心甘情愿哄她亲口喂她,她明显如释重负的模样,松了好大一口气;
再譬如他讲起和她的孩子,她满口推搪,不断引导他往不生那里去说,还对他为孩子起的名字百般挑剔。
念漳、念泠,便是他初见她、对她一见钟情的地方“临漳”的谐音,她根本不在乎,还说自己不会起。
当然,她是不愿意和他有孩子的,即使他们那般亲密、即使她甚至偶尔主动,她也依然不愿为他生儿育女。
她不愿意这世上有和他骨血的结晶,就像她甚至不愿以她本真的身份和他共度余生一样。
她用那封信让他死心,然后再用这两瓶“补药”的真相,在他已经死掉的心上,狠狠踩了两脚。
一想到这里,裴彦苏的喉头又是一股腥甜汹涌袭来。
这一次他再忍不住,“噗”地一声,又吐出了大片的鲜血。
他的左手上还捏着她亲手给他做的香囊,方才他差一点就要将其揉碎,但在这霎时间,却还是被鲜血浸湿了。豆青色的缎面与鲜血的红对比刺眼,就连香囊内那些填料,都已沾染了血腥之气。
香囊毁了,被他自己毁了。
双眼被热意侵袭,两行滚烫的眼泪落下,他却并不擦拭,只赶忙将手中的香囊避开。
已经沾了他的血,不能再沾他的泪。
这香囊已毁,原本应当如敝屣一般,被他抛弃。
可是,他舍不得,一万个舍不得。
他怎麽舍得扔掉她给他的东西?
尽管她欺骗他玩弄他把他抛弃,但他还是舍不得她。
只要能让他再见到她。
这八个字,倒是被她演绎得淋漓极致,连贯熨帖。
眼前的信筒上,那用来封印的火漆早已干透,裴彦苏用长指摩挲了良久,久到指尖传来了一阵酥.麻,才终究还是将那信筒又放了回去。
要怪就怪北北这只顽皮的猫儿,偏偏要在这个节点出事。
他就是放不下这只猫。
两位周宫太医和那个草原医女都说,北北是受了重物猛烈击打而断了腿。细细想来,最有可能完成此事的兇器,应当是那举重若轻的弹弓。
先前阴差阳错捡到的那只捆了她家书的信鸽,翅膀上的伤处和北北的相似。但因为事涉另一层隐秘,他便不能将此摊开说明,只能隐作猜疑。
更何况,他所知的那擅用弹弓之人,几日前便一命呜呼了,绝不会再度犯事。
算起来,自己已经回来了一个多时辰,也不知北北那猫儿情况如何了。
幸好北北是只知恩图报的灵兽,对他的关切和忧虑,必定会投桃报李。
不像它的主人那般心口不一,嘴上说“结草衔环来报”,那小脸上堆积的敷衍假笑,好看是好看,可没有半点真心。
一想到北北,裴彦苏心头蓦然一片湿润,又匆匆将胡服外袍换做了汉服,方才再次出发,探望病猫。
但病猫还未入眼,却在曾经与它的主人共餐过很多次的地方,先瞧见了一身火红色嫁衣的倩影。
像是草原上燎原的野火,怎麽烧都烧不尽。
刺得他移不开眼。
翠颐口唇发直,并未答话,戴嬷嬷却从她身后出来,直直向裴彦苏跪下:
“是奴婢御下无方,请王子降罪!”
而几乎同时,原本还晴空万里的天上,响起了一声惊雷。
秋雷滚滚,恰若此刻裴彦苏濒临崩溃的心境。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