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钱一怔,两眼放光地接过药碗,一点点地喂到清明嘴里。
苏衡又进了二号病房,三名烧伤病人醒着,眼巴巴地看着他,等着再换鲜鱼皮。
周皮匠热得有点糊涂,勉强还留着神智,微喘着开口:军医,你们这样尽心尽力的,我们真的感激,只是吧能不能给我们写封家书,万一那什么也好给家人留个念想。
另外两名老军士立刻红了眼圈,他们见过太多因为烧伤而死的军士,鱼皮敷法不疼是一回事,这样不停起热他们也知道是身体恶化的征兆,不得已才提这样的要求。
苏衡没有半点慌乱和无措,微微一笑:再过两天写也来得及,现在先把嘴巴张开,吃点药。然后取了三把小勺,各倒了一点抗生素粉,直接倒进他们三人的嘴里。
含在舌头下面,过一会再喝水。
话音刚落,三个病人就被苦得皱了脸:军医,怎么这么苦啊?
苏衡微笑着回应:良药苦口利于病。
三个病人特别理解地认真配合,过了不少时间才喝水。
与此同时,吃饱了的雅公子捏着自己的指尖,有些困惑:
自打有记忆开始,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孤独感就始终存在,对旁人近乎本能的不信任,这些年来,身旁的少侍换了一茬又一茬,长的几年,短的不过几日,不论哪一个离开,他都没有不舍这种情绪,所以他大概是天生无情无义。
不论身在何处,或遇上什么节日,他始终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度过,直到有了这头碧眼猞猁,它没心没肺地陪他度过许多生死关头,来去自由,对他无欲无求,反而让他生出一点信任和依赖。
直到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他坐着马车遇到了为了家人不惜以命相搏的苏衡,虽然虚弱不堪,但是毫无惧意的双眼中燃起的熊熊斗志,格外耀眼与珍贵。
苏衡两个字,对他来说是不同寻常,却原因不明。
*
作者有话要说:
抗战时期,一剂盘尼西林(青霉素)的价格是两条小黄鱼(金条),还时常买不到。
日常生活里,抗生素总是被人误以为是消炎药,其实这是两种作用完全不同的药品分类。
第057章 临床试验
苏衡给完口服药, 随手抽出便携本往里面放了好些纸,用来记录大邺第一份抗生素的临床使用数据,定时在两个医舍来回穿梭。
衡哥铜钱实在担心清明, 又不想置疑苏家秘药的效果, 坐立不安地很明显。
苏衡把赵小胖从榻上拽起来:铜钱, 赵小胖, 今晚我一人守着就行,你们回营房好好洗漱一下,明早来换我。
啊?赵小胖迷迷糊糊地,直接拿了一碗水把自己淋醒了, 衡哥, 你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
我扛得住!铜钱也不同意。
苏衡随手拿了一面铜镜,摆在他俩面前:熬得爹娘都快不认识了,赶紧去休息,万一你俩病倒了, 我就更忙了。
铜钱和赵先机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什么反对的话都说不出来,他俩确实有时间没睡好过了,累得实在够呛。
赶紧去, 等他们伤势稳定了, 我们还要下山取货,还有得忙。苏衡恐吓他们。
是, 衡哥。铜钱和赵先机异口同声地应下,前后脚出去, 又去食堂带了不少吃食给苏衡, 生怕他饿着。
苏衡又去二号医舍, 把守在一旁的陈牛和刘钊赶去休息, 虽然觉得他俩几次欲言又止,但也没往心里去。
没想到的是,两刻钟以后,郑鹰进来了:军医,我来搭把手。
苏衡又一次拿起铜镜,让郑鹰看清自己累得半死的严肃脸,打算把他也赶走:李风不能用了,哨位只有你一个,赶紧去休息,别累病了来我这儿占床位。
郑鹰跟着苏衡出诊了一次,就认定他是值得结交甚至托付信任的好军医,把自己的严肃外壳脱个彻底,毕竟好不容易遇上一个可以闲聊的人,不能轻易放过:啊,军医,你这儿好吃的真多,我吃完再走。
苏衡很诧异地看着郑鹰大喇喇地坐下,一点也没把自己当外人地开吃,忽然有些哭笑不得,百人百心真是至理名言。
军医,郑鹰吃完一个卷饼,又喝了一杯马奶茶,你也吃啊。
苏衡摆了摆手:我吃过没多久,现在还饱着。
军医郑鹰看着屏风旁的清明,你认识雅公子?
怎么说?苏衡挑了一下眉。
雅公子入营就直奔药舍,肯定是认识的,而且他只吃你做的吃食、只喝你烹的茶,除了认识没有其他解释。郑鹰的视力和观察力是一等一的好,毕竟是精锐之兵。
苏衡给了他一个谜之微笑自己体会,找来一个小沙漏,按时间点记录清明的生命体征变化,以此来判断抗生素有没有发挥作用,方便调整明日的剂量。
郑鹰的眼睛不停,脑子也不停:军医,你以前是个病秧子,为何现在身体如此健壮?
什么意思?苏衡心中一凛,难不成被他看出来,自己是个舶来货?不至于啊,苏衡父母都没看出来。
其实,自打你来到营地,救治病患、改变全营生活习惯、参加操练、清晨自己跑马道再加上两次出诊一次下山采买就算是我都不一定能扛得住。郑鹰好奇心很旺盛。
那是因为,苏衡放下心来,这个理由早就编好了,我天生睡得少,寻常人要睡四五个时辰,我只要两三个时辰就足够了,打小就是。
这和睡多睡少没关系,郑鹰很不好忽悠,病秧子的身体受不住操劳。
因为父亲替我订制了锻炼身体的法子,我是个听话的病秧子,现在看来,效果不错。苏衡再次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苏行远太医,太可惜了。郑鹰叹了一口气。
你认识家父?苏衡同样擅长观察人,他清楚地看到郑鹰眼中的惋惜,以及隐藏在这句话之后的愤怒。
郑鹰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军医,我就睡这里。
你听力眼力都比寻常人好太多,医舍整晚都不得安宁,你躺这儿做什么呢?快走,别添乱。苏衡向来话不投机半句多,陌生人、熟悉的人、朋友、好朋友等等界限非常分明,和郑鹰这样的说话一点也不委婉。
我有眼罩,郑鹰自来熟地躺到榻上,从怀里拿出来,带着三分得瑟和两分炫耀,还按照这个物件,做了塞耳朵的,真挺好用的。
苏衡上下打量郑鹰,调侃道:你当哨兵有杀鸡用牛刀的感觉,在营地肯定没超过两年,我觉得你更像是国都城的羽卫或者虎卫的精锐。
郑鹰咧嘴一笑:佩服,为什么?
坐立行走,言谈举止,随身携带的物品,看人眼神哪里都不太像,尤其是你不和其他军士闲聊,总是独来独往,格格不入。苏衡虽然总窝在药舍医舍里,眼睛耳朵也不闲着。
鹤立鸡群知道吧,你就是那只长腿鹤,太扎眼。
郑鹰很享受这种连亏带损的夸奖,略浅的瞳色在烛火的映衬下格外亮,和军医闲聊实在太对胃口了。
就这样,苏衡和郑鹰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扯蛋,在两个医舍来回照看病患时,一起搭把手,漫长的夜班倒也不难熬。
等天蒙蒙亮的时候,苏衡已经有了详尽的抗生素临床记录,更让他觉得妙的是,四名病患虽然还会发热,但是高热持续的时间在减少,发热的频率在下降,而且热度没有创新高。
这意味着,抗生素发挥了功效。
只是,这么少的给药量,这么迅速的起效,让苏衡非常震惊,好不容易缓过来以后,又迅速制订后续的给药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