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五德停住了后退的脚步,转而朝陆怀海拱手一礼:是我冒昧。不过我心头悬着一柄剑,今日还是想来叨扰小夫人一回。
这声小夫人喊得很有水平,谢苗儿眉心微蹙,话音冰冷:你找我做什么?
说着,谢苗儿注意到这钱五德背上背了什么东西。
一把扎实的荆条,从他的肩胛旁冒着头。
谢苗儿心中升起一个古怪的想法,他不会是来负荆请罪的吧?
正想着,钱五德突然把斜背的荆条摘了下来,紧接着,手就伸向了自己的衣襟,怎么看都是要脱上衣的架势。
陆怀海的脸已经比锅底还要黑了,他沉着脸,让谢苗儿缩到他身后,道:出去。
钱五德老脸一僵。
他好像还没进来。
不过显然不是纠缠这一点的时候,钱五德急忙道:我回去后,想起小夫人是哪位了,心里实在过意不去。那孽障罪有应得,但我无论如何也难逃其咎,今日便是来负荆请罪的。
他和张端的母亲张夫人是一母同胞的兄妹,父母早逝,是他这个兄长把妹妹拉扯大,未免娇惯。而这个妹妹命还不好,嫁人没几年丈夫就过世了,就留下张端一根独苗苗。
钱五德几次想管束这个外甥,都架不住张夫人一哭二闹三上吊,加之他本身性格便有些优柔寡断,后来索性放任不管了。
谢苗儿闻言,重新从陆怀海身后站了出来,她神情冷然,道:时至今日,你说这些又有何用呢?
小夫人若不解气,打也打得骂也骂得。
我没有这个兴趣,谢苗儿道:罪魁祸首已经付出了代价,旁的与我无干。
纵容出恶狗的人固然可恶,可是没有哪条律法会治他的罪。
钱五德小心翼翼地试探:那是肯原谅在下吗?
谢苗儿一脸冷漠:我没有资格原谅你 。
她不是谢苗儿,无法慷他人之慨。
陆怀海始终静静听着。
他的眼睛犹如古井,无人发觉,平静的水面下掀起了何等的惊涛骇浪。
不待钱五德反应,陆怀海已经干净利落地把门框上的剑拔了出来,反手一挥,削落了他的发尾。
陆怀海只朝他说了一个字:滚。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易毁伤。然而钱五德面上青白一片,却什么也没敢再说,捧着自己的脑袋,灰溜溜地跑了。
谢苗儿知道他是在为自己出气。
或者说从最早先开始,他为她拿回谢家的地契和布坊,恐怕就不像他那时说的,是正巧遇见张端要出手,顺便把它买下这么简单。
谢苗儿长叹一声。
陆怀海便是这样,真正表现出来的,往往只有他做的十之一二。
听她叹气,陆怀海还以为是刚刚的事端触动了她的愁肠,干涩地安抚道:都过去了。
谢苗儿却有些心疼地摸了摸被他戳中的门框,道:唉,也不知能不能修好,到时候要不要赔房主钱。
陆怀海哑然。
谢苗儿是故作轻松地转移话题,感叹完,她认真地道:今日这钱千户来,未必是有多诚恳,他若真的对我心存愧疚,不会今日才来演什么请罪的戏码,无非是看在你是他上官的份上,见你厉害,不想见罪于你。
你能想清楚,很好。陆怀海淡淡道。
先前的氛围还是被破坏殆尽了,天已暮,两人索性都没有在继续手上的事情,收拾收拾准备歇下。
陆怀海望着谢苗儿一如往昔的背影,食指微动,想问她什么,却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两进的院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正房便有好几间。
除却从陆家跟来的仆役,管事的曾婆子还在当地买了两个丫鬟来,方便跑腿带路。
陆家来的对于陆怀海和谢苗儿的相处早已见惯,新来的丫鬟却没有,悄悄躲在墙根下说闲话。
可真奇怪,这男主人和女主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也觉得怪,怎么还有明明是一间房还要两张床的?
曾婆子逮人干活,把躲懒的丫鬟抓了个正着。
主子的事,轮得到你们说嘴?曾婆子怒斥。
待她训完,两个丫鬟的脸白得齐刷刷。
见她们算是吃了教训,曾婆子只道:你们有空说嘴,看来是活计太清闲。东面的厢房,今日你们必须收拾出来,听见没有?陆家台州的大姑娘要从我们这儿发嫁,你们若是耽误事,明儿我就把你们送回人牙子那去。
俩丫鬟喏喏地应了。
陆虹被许给了杭东的一赵姓千户的长子赵熙。吉日赶得紧,估计这会儿她都已经在路上了。
陆家的车马一来,陆虹就蹿下车,跟没骨头似的往来接她们的谢苗儿身上一倒:苗儿姐,我都快散架了。
谢苗儿扶住她,眼睛往后头的马车一扫,略略有些惊讶。
二夫人姚氏的女儿陆檀珠婚期也将近,所以二房是没空来的,来的是苏氏和陆虹她娘陈氏。
让谢苗儿意外的是,中间的马车上,老夫人居然在旁人的搀扶下,缓步走了出来。
见状,陆虹小小声和谢苗儿道:对了,你还不知道,老夫人的病已经好全啦。
谢苗儿和老夫人的眼神在空中短暂的交汇了一瞬。
老夫人微笑着,朝她颔首。
陆怀海还在上值,这么早走不开,谢苗儿挑起大梁,把人、事,安顿得井井有条。
原还打算从旁点几句的苏氏在心里默默点头。
她很好,是她多虑了。
是夜,换了个地方碰头的陆家人在饭厅摆了一桌,陆怀海回来见老夫人的到来,同样也是一惊。
他的话音微颤:祖母?
老夫人穿着鸦青的高领袍,神色亦有些动容,我知道你的表字了,很好。
陆虹好奇地问谢苗儿:什么啊?什么什么,我之前窝在房里绣嫁衣,什么都不知道呢。
她说起绣嫁衣来,一点都不害臊,陈氏气得直戳她后脑勺:十针里有一针是你绣的,我都要烧高香了!
陆虹不以为意:意头到了就好嘛。
一旁端菜的丫鬟都忍不住笑了,桌上众人更是如此。
陆虹又朝谢苗儿道:我今晚想和你一起住,苗儿姐,你看,我娘要揍我了。
陆怀海不咸不淡地瞥过来,什么也没说。
陆虹胳膊一缩,绕开这个话题,转而和谢苗儿谈起她的嫁衣来。
谢苗儿很好奇,她问:我可以去瞧瞧吗?
陆虹大度应下,还道:别说瞧了,你若是想穿,给你试试都行。
酒足饭饱之后,谢苗儿当真被陆虹的嫁衣勾了过去。
直到走街串巷的打更人敲过三遍木鱼,谢苗儿才终于回到卧房。
她蹑手蹑脚地走近,却发现房中还点着灯。
陆怀海没睡,他坐在桌前单手支腮,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本册子。
谢苗儿瞧了一眼书脊,知道他大概又是在核对军籍人数,这些日子他都在忙这个。
很晚了,还不睡吗?她道:事情是做不完的,明天再来吧。
陆怀海合上书册:我是在等你。
谢苗儿一拍脑门,道:抱歉,我忘记了时辰,快歇下吧。
陆怀海望了望窗外的月亮,招手示意谢苗儿坐到他身边,道:不急。
正巧谢苗儿也没有倦意,坐下后,她还沉浸在兴奋当中,她说:我其实不是很喜欢红色,可是、可是红色的料子做成嫁衣,却好像哪里都不一样了
她喜好淡雅,穿过的最活泼的颜色也就是鹅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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