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青筠笑了,接着问:那你怎么说的?
这还用问?我当然是把你大夸特夸。林占愚笑得颇为顽皮:我说,魏先生向来聪敏勤奋,这可是他十多年搜集思考所成。
魏青筠无奈地摇了摇头:原本我也不想劳烦你跑这一趟,只是学颐说他这几天要考试,非要我留在家里陪他。
你是他爹,这么重要的时候,合该陪着他。林占愚说:这是关系到他一辈子的大事。
我管他什么一辈子两辈子的,他最好别有什么旁的念想,顺利毕业就行。提到这事,魏青筠的专横劲头又一次显露无疑:考试什么的我拗不过他,他既然乐意去,那便让他试试,但只能到此为止。
林占愚却显得有些心虚,赶忙岔开话题:对了师哥,上海当地的代表与我聊得投缘,还说往后要给我寄信。咱们现在的地址是江苏省南京市了。
是啊。也是在大前年,苏南苏北行政区合并成了江苏省。江宁,苏州,江苏。我还有点儿不习惯呢。魏青筠的注意力成功被引开:你小乔师哥现在在天津,先前我给他写信,就差点把寄信地址写错了。
随着魏学颐年岁渐长,越来越不服管教,林占愚已经被这爷俩历练成了和稀泥大师。本着能拖一秒算一秒的原则,他小心翼翼地两方周旋,维护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平静。
然而事与愿违的是,这份平和只维持了短短一个月。
纸里终究包不住火。八月份的一天上午,魏学颐在跟他林叔商量之后,最终决定跟他爹坦白一切。
南京工学院?魏青筠以为自己看错了,又贴近了仔细看了一遍,确认无误。
爹,我要去学土木工程。魏学颐生怕他爹一激动把录取通知书撕了,赶紧从魏青筠手里把那张可怜的纸抢了回来:我要去造桥修路建房子,要造出大桥铁路大工程。
你瞒着我偷偷报了南京工学院?魏青筠的声音忽而提高了不少:我怎么跟你说的?你的路我已经给你规划好了,你想读书可以,但是高中毕业就回来跟你林叔学南京白话。你把我的话都当了耳旁风?
我早就想跟您说了,白话是您的事业,不是我的。魏学颐理直气壮地反驳:反正我就是要去南京工学院。我小时候跟我叔说好了,以后要造大房子给他住,给千千万万的人住。做人不能言而无信。
什么时候的事?你这小兔崽子,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魏青筠立刻站起身,从墙根抄起扫帚就要往魏学颐身上打,却被闻声而来的林占愚拦住了。
师哥,师哥你干嘛?林占愚还扎着围裙,原本正在厨房里给这爷俩做饭,没想到眨眼的工夫这便鸡犬不宁起来。
于林占愚而言,两边他都心疼。没办法,他只能先赶紧从魏青筠手里把扫帚夺了过来:学颐考上南京工学院了,这是好事。你怎么还气成这样?不应该呀。
叔,你快劝劝我爹。见林占愚给他帮腔,魏学颐立刻开始添油加醋地诉苦:刚才他差点儿打死我。
自作主张的小兔崽子,翅膀硬了是吧?老子就是要打死你。魏青筠的火更大了,甚至开始放狠话:林占愚,你别拦着我。今天不把他腿打断我就不姓魏。
林占愚立刻解了围裙,伸手抱住魏青筠的腰,转头给魏学颐使了个眼色。小伙子立刻明白了他叔的意思,飞快穿上外套蹿出了门。
正在这时,魏青筠终于挣开了林占愚环抱着他的胳膊,气呼呼地坐回了椅子。
师哥,儿孙自有儿孙福,别把自己气坏了。林占愚搬了把椅子过来坐到魏青筠身边,心疼地望着他:学颐是个好孩子,是咱们看着长大的,不会做出格的事,更不会让九泉之下的嫂子失望。你得对他放心才行。
魏青筠掏出一根烟点上,冷静了一会儿才说:我知道,可是
他叹了口气,抬手抚着林占愚的眉眼,低声道:我本来打算让他拜你为师来着。
他这话中掺杂着遗憾与委屈,落在林占愚耳朵里让他不由得心尖一颤。
林占愚低低地笑了起来:师哥,你放心,我这辈子待学颐永远如亲生子一般,拜不拜师都一样。
不一样。魏青筠摇摇头:除了想让他传承咱俩师父的艺术,我还有一份私心在。师父师父,终归是带了个父字。我得让他知道,于他而言你我并无分别。他往后如何孝敬我,也要如何孝敬你才是。
林占愚望着他,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心想:古人说人心易变,今日才发现原来并不全然如是,至少这么多年过去,眼前人护着自己向着自己的心意从没变过。
魏学颐已经出了门,他再无需顾忌,于是他解了围裙,起身跨坐到魏青筠腿上,轻轻落下一吻。
起来。魏青筠笑着推开他,佯装不满:好啊,直到今天我才看清你。原来你和那臭小子是一伙的,净知道瞒我气我。
没有,我哪里舍得惹你生气,都是没办法的事情。林占愚俯身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我心疼你还来不及呢。
他话音刚落,忽而响起了阵阵敲门声。林占愚不情不愿地起身开门,却发现站在门口的正是刚刚才被他赶出去的魏学颐。
叔,我爹不生气了吧?魏学颐可怜巴巴地站在门口:我饿了,我还没吃饭呢。
林占愚转头看了一眼显然怒气未消的魏青筠,赶紧把魏学颐往外推:听话,去食堂吃。
我才不想去食堂。魏学颐小声反驳:食堂最近换了个厨师,做的菜油水大放盐多,口味太重了,实在是齁得慌。还是你炒的好吃。我在外头都闻见老豆腐的香味儿了。
林占愚强忍着笑意,转身把魏学颐拦在身后,冲着那位懒得正眼瞧他俩的人说:诶,问你呢,你还生气吗?
魏青筠冷哼一声,起身进了里屋,把门摔得震天响,用实际行动回答了他的问题。
林占愚笑得开怀,见魏学颐还在犹豫,他伸手把对方拽进来,嘱咐道:饭菜都在锅里,想吃什么自己盛。我去看看你爹。
让林占愚没想到的是,魏青筠坐在书桌前,竟然已经取出了几张信纸:小乔这个乌鸦嘴,我得让他来南京一趟,好生骂他一顿。
乔鲤收到信没多久就过来了,充当了好几天靶子。小半个月过去,这场斗争以魏学颐的胜利而告终。
少年从小没离开过自家父亲和林叔,原本想读了大学也在回家住,然而秉持着眼不见为净的原则,魏青筠说什么也不愿意。
这位老父亲想到自己过去十多年的苦口婆心悉数付诸东流,气得好几天没搭理他俩,但还是在大半夜偷偷跑去魏学颐的小房间,往少年的行李里面塞了几张钞票。
开学前几天,得了魏青筠的默许,晚饭后林占愚对魏学颐说:咱俩出去走走。
啊?魏学颐吓了一跳。
没别的事,就是想着你快开学了,往后不能天天看到你,挺舍不得。林占愚笑了:怎么,不想去?
没有没有。魏学颐赶忙连声否认,他迅速收拾起碗筷:我刷完碗就去。
林叔,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在昏黄的路灯下围着小广场溜达了好几圈,魏学颐实在按捺不住好奇:是不是我爹有事让你告诉我啊?
闻言,林占愚停下脚步。夏末秋初的时节,站在江南温和舒适的晚风里,他用了几秒钟工夫默默回想了一遍自己过往的小半辈子。
晚风吹得他稍长的头发轻轻飘荡,他的面容看起来沉静而从容。
学颐,没有旁的事,只是林叔想跟你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他终于开口:
我认识你爹比你娘认识他还早,我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虽是个作艺的,当年在旧社会的时候是下九流,可他从不贪财也从不攀附权贵,向来被人尊为儒伶,是个有风度有文化的人,是个良善诚实的好人。他前半辈子过得不容易,也到了该享福的时候。你如今不是小孩子了,往后有什么事得多和他商量,多听听他的想法,少给他添堵。总归他是全心全意为你的。
林叔,这些我都明白,您放心就是。只是,让林占愚没想到的是,魏学颐竟抬眼望着他:你不想跟我说些别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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