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点胶与皮肤剥离,罗伊只觉得风从脸上扫过。眼前阴影一闪,那猫人径直跳出窗外,赤裸的脊背在夕阳中缠上一圈暖橘色的轮廓。罗伊冲到窗边,低头看去,小巷连一根毛都无影无踪,只有大风卷着被压扁的易拉罐撞到墙根。
罗伊第二天起床拼命锤打自己的脑袋。
那可是一只猫人!作为纯粹的科学结晶,猫人没有野外品种,还在胚胎里就会被预定。它们经过严格的训练和健康检查,从小便被送到购买的主人家。无论何种理由,楼下的垃圾箱都不是猫人能生活的地方。否则它们脆弱的身体,很快会因为缺乏营养而死掉。
湛蓝色的瞳孔从罗伊眼前一闪而过。虽然因为它,他被迫多做了不少家务,但这和他的发现相比,渺小得不值一提。像在南极发现了北极熊人们绝对没空因为它偷了干粮生气。
他得想办法帮它。找到主人也好,送到收容所也好,至少不能让它在外面翻垃圾桶。连生一点小病都会上吐下泻,甚至一命呜呼的猫人,吃被污染腐烂的食物与被投毒无异。虽然买不起那些昂贵的罐头,但自己至少能做点干净吃的。怀着这样的心思,接下来的周六,罗伊多做了一小份鱼放在窗口。至少这样,他收拾狼藉时会轻松些。
他吃过午饭回到厨房时,盘子已经空了,连酱汁都被舔得干干净净。
渐渐的,每天饭点,都会有一两个盘子放在318的窗口前。罗伊偶尔换个菜做,也上网络搜索猫人的食谱。他靠盘子里的剩餐判断猫人的胃口。喜甜,喜酸,对咸味兴趣一般,苦和辣则分毫不动。不过,他一次也没有再见到过猫人。如果他在厨房里,对方一定不会出现。等到天黑也没用。
就当养了一只幽灵。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知道他的存在。不用操心其他琐事也挺好。就在罗伊一边给黄鱼翻面一边想时,转头忽然撞上一双眼睛。
他吓得手差点按到锅里。
猫人两手挂在窗边,只露出眼睛,警惕地盯着罗伊,或者更准确地说,正在煎黄鱼的平底锅。罗伊定了定神,确认这里是货真价实的三楼。
嗨?罗伊小心挥挥手。
猫不理。
这是第二次它出现在罗伊面前,但小偷显然已经对如何非法入户了如指掌。罗伊将黄鱼倒进盘子里,推向猫人,知趣地后退一步。
它不知怎么在没有着力点上的红砖墙上轻盈一蹬,便进了厨房。猫人低头叼起黄鱼,扫了罗伊一眼,翻身消失在窗口,冷酷无情。从这一点上来说,倒的确是猫。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猫人渐渐不再满足于等待开饭,不仅仅是闻到香味,而且比罗伊更准点地出现在窗口,眼神仿佛在责怪他怎么还没开工。确定罗伊的确没有威胁后,他开始在厨房里环绕,蹲坐在椅子上,甚至试着跳上沙发。
不能总是说嗨,罗伊开始管猫人叫Nico。很没水平的名字。换到他的家乡,大概类似于一只狗叫狗。他试着叫过几次,Nico充耳不闻,专注吃饭。
可能他以前有别的名字。罗伊推测。或者他纯粹不喜欢自己。因为无论罗伊费尽心思把菜做得再色香味俱全,只要试图伸手靠近脑袋,吃得再香的Nico也会一跃而起,飞跳出窗。
实话说有点伤心,罗伊只是想知道他头顶浅黄色的软毛到底什么手感。Nico不是他的猫,但为了照顾他,罗伊查了不少资料。比如猫人不穿衣服,是因为绝大部分人类衣物会磨伤他们娇嫩的皮肤,所以所有的猫人衣物都是特殊材料制成。所以每次看到Nico下体毛发中藏着的东西,罗伊都在保护眼睛和安慰自己只是动物之间犹豫。他曾经想找件衣服给Nico遮一下,被一串快速的尖锐喵声骂了回去。对方蹲在沙发上,缩成一团,浑身散发着尖刺般的气场不让他靠近。Nico对气味很敏感。无论在公寓里如何游荡,他都不会进入罗伊的卧室。曾经罗伊以为是他对里面不感兴趣,后来才渐渐意识到,似乎天下所有的男大学生的卧室都是同一个味。
因为稀有,猫人的的流通自然会受到严格的监控。每一个猫人从出生起就有自己的项圈,上面写入了主人的信息。由于其有价无市,非法买卖猫人的份子十分猖獗。因此收容所会在街上搜寻没有项圈的流浪猫人保护起来,以防被人抓走贩卖。它们大多是自己破坏项圈后逃跑的。唯一的处理办法就是送回研究所,等待新的买家,或者作为配种研究。
看到这一条信息时,距离Nico上次进厨房已经有一周了。整整七天,窗口的餐盘都分毫未动。
罗伊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夺门而出。
很抱歉我不能让你领走他,小朋友。收容所的工作人员大笑起来,知道吗?你是第十二个来说这是我的猫的人了。
猫人太珍贵。许多人偷不到手,便打上了收容所猫人的主意。对方显然已经习以为常,摆摆手让罗伊离开。你是学生,对吧?对方上下打量他,你不可能养得起猫人。
无法反驳。就算他把Nico带回去就如何?吃穿用度,他根本负担不起养一个猫人的开销。
可他是我的猫。罗伊脑袋一热,开口,你们要怎么证明?
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是一只连碰都不愿意给他碰的猫人。明明收容所能帮助Nico找一个更好的家。
很简单,叫他的名字。项圈可以造假,但猫人不会撒谎。工作人员懒洋洋地说,它们受过严格的训练,只会回应主人的声音。不过还是别自讨苦吃了。之前有人叫了十几个名字,那只猫人眼皮都没动一下,害大家都笑痛了。
那样实在是太丢人了。罗伊脸颊微烫。他其实毫不怀疑自己也会遭遇同样尴尬的境地。
好吧。他说,带我过去。
可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了。
对方啧了一声,不置可否,带着罗伊走进收容区。
罗伊看见了角落的Nico。他似乎生病了,靠着笼子一角,耳朵蔫蔫耷拉着,尾巴瘫在一旁。收容所是短暂的中转站,食物只要维持它们的生命即可,根本满足不了猫人的需求。即使工作人员打开门,它也一动不动。
心脏紧张得砰砰直跳。罗伊蹲在笼前,看着似乎睡着了的猫人。
Nico。他轻声说,是我。
尖尖的耳朵轻轻弹了一下。Nico睁眼,难以置信地打量着他。罗伊试探着伸出双手。
过来吧。
尾巴一下下拍着地面。Nico俯身趴在地上,戒备地瞪着罗伊。他眼神四处张望,提防周围是否有不速之客。一步,两步,柔软的脚掌落在地上寂静无声。罗伊保持着双臂前身的姿势,手心微微冒汗。Nico一点点爬到他面前,盯着罗伊胸口。因为缺乏营养,他身上没有一点多余的肉,所有的能量都蕴含在用于跳跃和攻击的四肢中。如今上身伏地,臀部上抬,已经进入了准备进攻的状态。
Nico。罗伊轻声重复。
于是他两腿一蹬,轻轻跳起,双臂环住罗伊脖颈,脸埋进肩膀,连着尾巴,一道紧紧缠在罗伊身上。
哇噢。
这份热情令罗伊一时懵了,迟了两秒才想起要回抱。收容所的人更是惊得瞪大眼睛。这只猫人不但冷漠,更是极具攻击性。就在刚才一瞬间,他们都以为这可怜孩子的脸要被撕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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