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老庵主又救济了几个苦命的女子和两个孤女,就成了两位施主看到的庵堂。
那老庵主呢?听起来,那个老庵主是个心善的人。
惠能眼神有些暗淡:老庵主前年冬天感染了风寒,没熬过去,圆寂了。
抱歉,沈嬛看得出惠能对那个老庵主很有感情,知晓自己无意间问到了别人的伤心事,向她表达自己的歉意。
惠能摇摇头:老庵主去得很安详,施主不必道歉。
再者,于佛家之人而言,圆寂并非是终点。
他们说着话的功夫,已经走到了前院的第二间厢房,厢房里砌了一台大灶,灶上放着一口大铁锅,锅里热气腾腾。
一张没有刷漆的长桌子放在厢房正中间,长凳子上坐满了人。
惠能带着沈嬛和晴子进去的时候,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往他身上跑。
明明和所有人一样,穿的都是又肥又大,陈旧的灰色及脚棉袍,沈嬛却明亮得仿佛落在庵堂里的神仙妃子,白白的皮肤,水润的嘴唇,细细长长的身条,连带着灰色及脚棉袍也变成了稀罕物。
慧静对一个比她年纪大些的尼姑道:庵主,这就是来我们庵堂住宿的沈施主和她的婢女,又转过头对沈嬛说,沈施主,这是我们庵堂的庵主,明光师太。
阿弥陀佛,明光师太双手合十,口呼佛号,看起来慈眉善目。
沈嬛却不像以往,以貌取人,心里暗暗隔了一层,双手合十回礼:多有叨扰,还望师太不嫌弃。
此事慧静已与我详细说过,听说沈施主是江南人士?
是。
那怎么会跑到盛京来探亲呢,江南与盛京相隔千里,又是大冷的天,沈施主的家人不怕路上艰险。
这个明光师太可不是慧静那样好打发的,沈嬛斟酌着字词,神色哀戚地道,不瞒师太,如果不是非跑这一趟不可,我一家也不会连年也不过就来。
家中老太爷一入冬就咳疾复发,身体一日虚过一日,眼看着就要不行了,拖着一口气就想见见早些年嫁在盛京的小女儿。
我家夫君从小就孝顺,得知老父有这个念头,不顾风雪带着我从江南赶来盛京,不曾想,刚下官道,就被一伙贼人围住,拿了我们带着的财物还不算,还杀人灭口。
我夫君和家仆都惨遭贼人杀害,只我和这个婢子逃出来。
沈嬛说得真切,明光师太心里那点疑虑也被打消。
她觉得,自己这次纯属多虑了,赶紧让惠能把沈嬛和晴子带过来坐下,亲手给沈嬛盛了一碗杂粮粥:这里的都是苦命人,先吃些垫垫肚子。
谢师太。沈嬛乖觉地接过碗,从竹筒里拿了双筷子。
庵堂里吃的不甚好,每个人都是一碗粗粗的玉米茬子和高粱米煮的杂粮粥以及不知道什么粮食做的黑黑的馒头。
有些拉嗓子,但很管饱。
沈嬛才喝了半碗粥和小半个馒头就吃不下。
那两个小女孩人小胃口不小,早早地就把属于自己的那份吃了,眼睛不住地往沈嬛的碗里和手里看。
沈嬛对他们招招手,两个小女孩害羞地揉搓衣角,脸都红了。
但最后还是抵不过吃食的诱惑,走到沈嬛跟前。
沈嬛把碗里的粥还有馒头递给她们:吃吧,我吃的时候有注意,不脏。
明光师太看在眼里,道:在这里,哪知道什么脏不脏的,能填饱肚子,把她们养大就算好的了。
前几年年景不好,农户丢娃娃是常有的事,要不是老庵主存了几口热米汤,她们两个都救不回来。
沈嬛问她:怎么不搬到离盛京近一些的地方去呢,那儿人家多,来烧香拜佛的也要多些。
搬到别处,住的地方就是一个大问题,在这里至少头上有瓦,脚下有地。
这么多张嘴,一天吃的粮食就不少,庵堂里又没有余钱,出去怕是要断粮。
而且这里虽然破了些,偏远了些,好歹是官府造册承认的,每年还可以得些救济,去了别处,就什么都没了。
沈嬛以前没接触过庵堂,第一次知道官府也会对外边的庵堂寺庙进行登记造册。
看他感兴趣,明光师太闲着也是闲着,跟他说起这里面的弯弯绕。
原来,前些年的时候这些庵堂寺庙是不需要登记造册的,只要有和尚有尼姑,就能扯起来一个摊子。
导致出现许多招摇撞骗的假和尚假尼姑,闹出好几桩大案。
现在的圣上登基后,经官员上书,限所有寺庙庵堂在一定时间内到官府登记,且登记之前要考究主持对佛学的造诣如何。
这么一通下来,筛下来不少滥竽充数的,风气好了不少。
这儿的老庵主就是个识文断字,精通佛学的,以至于现在庵堂里竟然都识文断字。
与当今圣上宇文鉞有过一面之缘的沈嬛没想到在这偏僻的庵堂还能听到关于他的事,心里有种奇妙的感觉。
吃完饭,明光师太带着庵堂里的尼姑到正殿里念经礼佛。
沈嬛和晴子都不是佛家人,便回到厢房。
沈嬛听着那似唱非唱的念经声,睡意渐渐涌上来,却怎么都闭不上眼睛,心里想着许多事。
晴子也没什么事做,在旁边望着他。
突然,前殿传来男子说话的声音,还打着熟悉的官腔。
沈嬛蹭地从炕上坐起来,浑身紧绷。
是太南谷的人找来了?
他立刻将门关上,竖着耳朵仔细听,并且跟晴子打了个眼神,做好随时跑的准备。
但听着听着,沈嬛又觉得不像是太南谷的人,里面竟然有进宫,懿仁皇太后几个字眼。
这偏僻的庵堂,难道还藏龙卧虎不成?
沈嬛不知道自己这一刻是怎么想的,竟然让晴子待再屋里,一个人悄悄摸到前殿与后面房子的交接处,隔着一堵墙,听那边的动静。
只听到明光师太有些急切地道:大人,我们这里是乡野庵堂,哪里有什么精通佛法的人,为懿仁皇太后祈福是天大的事,实在胜任不了。
男声道:若非此次要的尼姑实在太多,盛京城里找不到这个数,我们也不会来难为你们,你看看,这么冷的天气我们还跑这么远,手脚都快冻断了。
话我就放这里了,五日后,你们庵堂派五个人到礼部报到,记着,每个庵堂都是登记造册的,少了一个半个都不行。
阿嚏!!!刚说完,官差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一刻都不想待地离开这个偏僻的庵堂,留下一脸为难的明光师太站在原地。
而听到这些话的沈嬛,脑袋里突然出现一个疯狂的念头。
进宫
是啊,他现在最好的出路,不就是进宫吗?
进了宫,他可以找到陈妙仪。
进了宫,卢氏也没有什么可惧怕的。
但是,他凭什么进宫呢?
当今圣上宇文鉞,年初那会儿才过了二十五岁的生辰,年富力强,天之骄子。
他呢?
他已经三十七了,还嫁给陈枋跃为妇过。
沈嬛手无意识地扣着墙壁,直到身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才回到屋。